Tuesday, July 04, 2006

旁觀他人之痛苦



「在輯錄了六篇文章的《論攝影》(On Photography, 1977)的啟卷文中,我曾提出:一樁藉由照片而為世人知曉的事件,當然比匱乏照片的事件更形真實;然而在反覆不斷的曝光之後,事件又會變得沒那麼真實。我還寫下:照片於撩動憐憫之情的同時,亦令其枯竭。真的嗎?在我寫下這些思緒那時,我確實這樣想。但今天我卻不那麼肯定了。說照片的衝擊日形纖弱的證據何在?說我們這觀者文化日漸中和了暴行照片的道德力量的根據又何在?」 《旁觀他人之痛苦》(Regarding the Pain of Others, 2003) ---- Susan Sontag

美國知識份子Susan Sontag 在《旁觀他人之痛苦》中,以悲天憫人的立場,為戰爭災難的影象平反,更為拍攝和觀看這類影像的人作更深的同情與諒解,並反省自己在《論攝影》裡曾支持過的觀點。她的立場都集中在第七、八、九章之中,一再提醒受眾要發揮自己的道德力量,去質問戰爭與人禍的罪魁禍首:

「我在《論攝影》中曾提出一個看法──我們能夠以新鮮的情感和適恰的德性對我們的經驗做出反應的能耐,正被這些過分洶湧的駭人影像不斷磨損。這種看法可以稱之為保守派的批評。
我將這論點稱為保守派 (conservative),是因為該論點認為:受到腐蝕的是對現實的感知 (sense) 。現實依然存在,不論有多少嘗試企圖拆破其權威。這理論其實是在保護現實,以及守衛那些能夠更充份地對現實做出反應但卻岌岌可危的準則。
這類批評更激進──更犬儒──的版本是:根本沒有任何東西需要我們去維護:現代之大嘴把現實嚼碎了,然後吐出一整團穢物當做影象。根據一些具影響力的分析,我們是存活在一個『觀覽物的社會』 (society of spectacle)。任何事物都要轉化為觀覽物,對我們而言才會成真:是為『名人』。現實早已從人間退位,一切都只是被表呈的物象:只是媒體而已。
這些俱是華美的辭藻……說現實變成了觀覽物是一種令人咋舌的坐井觀天觀點──把富裕社會少數有教養之人的觀看習慣視為普世通行的現象。」

「事實上,在討論戰地攝影這門職業時,總是不斷有人把見證的努力嘲諷為『戰禍旅遊』,總是有人認為這類照片只迎合了下三濫的趣味,只不過是商品化的鬼惑刺激。在塞拉那佛的圍城歲月裡,經常可以在轟炸或狙擊的隆隆砲聲中,聽到某人向攝影記者大叫:『你正在等著某些炸彈爆發,好去拍些死屍照嗎?』
他們有時候的確在等,但不如人們想像那樣頻繁,因為置身於槍林彈雨之間,戰地攝影師命喪當場的機會與他們瞄向的人物也差不了多少。」

「即使我們不會徹底改變,可以擰頭不顧,可以翻看另一頁,或轉向另一頻道,這都無法讓我們據此責難影像所蘊含的道德價值。看到苦楚的照片時無法痌瘝在抱,如親受煎烙,那不是我們的缺憾。當然,照片亦不能補充我們的無知之處,無法提供照片挑選並框出苦難的根源及其歷史背景這類知識。這些影像最多只是一項邀請:去注意反省學習和檢查建制當局如何自圓其說地解釋災難原由的文飾辭令。誰導致照片中的災難?誰要負責任?這可以原囿嗎?這是無可避免的嗎?於今為止的世局中有哪些是我們一直接受但其實應該挑戰的情況呢?」

「讓暴戾的影像魘著我們!縱使照片不過是個標記,不可能全部涵蓋它們試圖紀錄的現實,但它們仍提供了一個不可或缺的功能。照片說:這是人做出的行為。不要忘記!」

Susan Sontag於2004年12月28日因血癌病逝。她在三十年前已曾患過乳癌,病癒後出版了《疾病的隱喻》(Illness as metaphor),以過來人的身份,反駁了不少有關疾病(主要愛滋病、肺結核及癌症)的成見,及掃除病人自咎自責的羞愧心態。

當她成為病人,她就能感同身受,為病人發聲;當她身在薩拉熱窩,她切身處地感受到戰禍帶來的傷痛,從而重塑戰爭影像的道德力量;她一直站在同情與關顧人類的立場,最難得是不斷反省自己與世界,實在讓人敬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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